被神化了的攝影師

在說攝影師之前我想先說個我偶然加了微信的古著+民宿店老闆。我很久前在他的淘寶店淘了一件西海岸風格的藍色類似毛巾布材質的短袖T恤,後來就加了他的微信,但我們也從未說過話,我也再也沒有從他那裡看到我特別稱心的古著。直到最近肺炎流行大家都禁閉在家,我看到他在抖音上直播放黑膠,他的音樂品味又和我相似,喜歡聽些jazz啊soul啊這類。我就為了他的直播下載了抖音,現在正在看他直播。有趣的是整個直播間就我一個人,他偶爾湊近看看直播的屏幕,估計也在納悶這個連頭像都沒上傳的觀眾是誰,又是如何慕名而來。

回歸正題。我之前和別人約好一起到京郊野地去放風。我因為在朋友圈看到一位我曾經的老師每天都在潮白河邊騎行打卡,於是提議去潮白河。同行說有一位攝影師對潮白河那一片很熟,他又願意帶我們一起去,於是何樂而不為。正好我行車技術也不達標,無法支撐我一路摸到河岸去。我和這位攝影師先到了約定地點。我之前想像他是個有些冷酷的年輕人的形象,但見面後發現他是個在自然中摸爬得很自在的、顯得樸實的人——他不拘小節,短髮已經留長,一身運動裝扮,鞋子和褲子沾了土,想必是常徒步的人。在等同行時他給我看他拍的照片,是那種靜謐又乾淨的、似乎有著神聖感的照片。那些照片第一眼我是很喜歡的,但我那時還不知道他是誰。他說照片就是在潮白河拍的。

他開一輛吉普車,車內頂裝有大音響。車前窗放了一枝他折下的植物,他說是蓖麻,他覺得很好看。在我們驅車前往潮白河的路上,我逐漸了解到了他的年齡、之前從事的工作、甚至喜歡的攝影師。沿途他給我們介紹他經常去逛的區域,有皮村、宋莊、還有因為現在修建的過於正規而變得無聊的溫榆河畔。他給我們指了自己拍紀錄片時曾經長期住過的一家小旅館,還給我們講了征名塔最底層都是大糞的事。我們剛到達潮白河邊後他說要坐一會,我們就坐下吃喝。他從包裡拿出之前本來要去日本的拍攝方案,現在因為疫情不能出行、他也沒有興趣再參與了,他就從裡面撕出一張紙給我當坐墊。我那時剛把相機從包裡掏出來,他拿去看了看,還用它拍了幾張照。

一路上他喜歡撿岸邊的廢棄物,有時是樹枝、海帶,有時是人類留下的垃圾。他看起來很喜歡把這些現成的、手邊的物品用作拍攝時的道具。路過一個養雞戶時,他還和對方約好返程時買些雞蛋帶走。因為是我的同行介紹我和這位攝影師認識的,他們兩位之前打過交道,顯然更熟絡一些。聽他們聊,我才知道他喜歡拍少女,還被稱為“喜歡折磨模特”的攝影師。他對要拍的東西應該有些自己的想法,一路上很少拿起相機,不像我已經按了幾十張。我們最後走到大橋下,又坐下休息。聊天時話間體現出他也不過是個有著學習英語煩惱的普通人,他也會小小打聽周邊的人際關係,會主動問我在一些事上的看法,會對有些事情不解。

天色很快暗了下來,我們往回走的路上走得更快了,沒有四處看,話也沒有之前多了。坐上車後返程路上繼續聊,我才知道之前在我和同學間小有名氣的公眾號是他主理的。把我們送回之前的約定地點後,我自己驅車回了家。回家後我怎麼琢磨都覺得他的名字有些熟悉,於是到微博上去搜索他。這才發現他已然是業界很成功的代表,出了一本廣受歡迎的攝影書,和很多明星合作拍過片、還為我曾經喜歡的歌手錄製過MV。但這些我在和他相處的一天中都不知情。如果知情,我想必也不會自在地抽他遞來的煙,不會誠實地講我的有些想法,甚至會不太願意開口。

以往在我視為“神級”攝影師的面前,我似乎逼迫自己失聲,強迫自己沈浸在對方形象的光輝之下。但度過那一天後,我才發覺真正發光的是、也應該只是攝影師乃至所有藝術家背後的作品。經歷塑造了藝術家。隨著經歷的疊加,藝術家本身的形象、人格、態度都面臨著改變。但藝術家的作品只凝固了一個特定的時間、一個具體的想法,在它落地之時起就不再被影響,而只能被解讀、傳播。前幾天我剛讀完巫鴻老師寫的「榮榮的東村」,才第一次了解到了遇見映里前、初來北京時的榮榮老師。這位曾坐在我對面吃午餐的“上級”的形象頓時親切了起來,我在紐約畫廊曾看到過的他東村系列的攝影作品也顯得更加真切。

攝影師們如今享有的聲望是他們曾經按下快門時不曾想也未曾料到的,透過他們的視角,我很享受做個上世紀摸爬滾打的懵懂的年輕人。